已经进入公司一些时日。当天我就告诉小璇过稿的事情，可到现在还没从主编那里听到新消息。
“公司会慎重对待，经常写完两三本时第一本还没出版呢。航先生不要着急，不如先忘掉那事，专心写好新作吧。”
夏楠小姐如是说。我知道出版不是短周期的事情，而且我本来也是写完就不多想的人，便也开开心心接受意见。
于是我最终开始创作“那一部”小说。
其实原始想法诞生已久，迟迟不动笔是因为太珍惜。我知道要是能写好，那个构思一定能发展成众多作家追寻的“神作”。因此，我特别慎重，不敢轻易尝试去写。
然而现在，主编已经接受我的第一份书稿，我已算融入这家这么支持创作的公司里，是时候让多年前的种子生根发芽。
而且这次我还不再是一个人创作。夏楠小姐能给不少中肯意见，我都不禁渐渐习惯和她探讨新作。
* * *
“神作”进展渐入佳境，那天我也是一到公司就埋头写作。也许太过专注，等写完一章，我才发现夏楠小姐的椅子空着。隔壁同事告诉我她经常在周五请假。
“真可惜啊，真是很想让她看下这次更新的。”
我只是很小声嘟哝，不过几张桌子外的金汐小姐一直注视着这边，竟听到我说什么。她一下子站起身高傲地问我。
“新人，你不觉得边写边给人看很拖进度吗？”
“这个……确实比原来慢，但听听别人的意见可以提高作品质量，也挺值得……”
“哼，你慢成现在这样也太过无趣。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带点竞争压力的人加入。”
“就算我自己琢磨也需要时间啊，快也快不到哪去。金汐小姐说过一直拿业绩奖，究竟得多快呀？”
“大概每天30k左——”
我立即失声打断她那漫不经心的回话。
“怎么可能？！要是一天写那么多，哪还能有时间思考……”
“码字码字，要什么思考？等你多交几次稿就懂，不管写成什么样，公司给的报酬都一样，无脑拼命多写不就可以了？”
“竟然一样？可那也不能乱写啊，小说家该有创作优秀作品的写作追求……”
“哈哈哈，跟我谈小说家谈写作追求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？你打算被夏楠那个讨厌女人骗到什么时候啊。”
“金汐小姐……为什么这么说夏楠小姐的坏话？她人那么好，你们究竟有什么过节？”
“过节？你还没意识到她在对你做什么样的事情吧？”
“我知道一进来夏楠小姐就领我熟悉这里，还一直帮助我。”
“哼。那我问你，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交的‘作品’是什么内容？”
“咦？怎么突然说这个？上次的作品……是什么内容来着……”
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，觉得挺奇怪。虽然自己习惯是写完就不多想，但也不该忘这么彻底吧？
“别试了，永远都不可能想起来。你提交的作品啊，早就被碎纸机碎掉了。”
金汐小姐傲视着我，露出一抹残酷的微笑。
“什么？”
不理解。是说主编又不满意我上次作品，所以已经把稿件送进碎纸机处理？但没有人通知我啊？就算是那样，那又为什么会永远都想不起来？
“是时候告诉你公司的本质了。你大概从来没想过吧，我们的工作是拯救世界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地球早已被入侵。入侵者的存在方式完全和人类不是同一概念，甚至可以说连物质都不是。我们无法用任何手法探明它们的实质。”
“……”
我皱起眉，又是吃惊又是头大。她看着那么时尚，为什么会突然做出中二发言？难道就因为中二病才和夏楠小姐关系不好吗？
“我们只能通过观察现象，知道它们附身在碎纸机上，会吞噬地球上的信息。虽说不会造成物质破坏，但要是任由它们随便啃食，人类会失去重要的文学作品和科技文献，那也是严重的灾难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还好我们发现，它们啃食速度不是特别快，而且会优先啃食依附的碎纸机周围的信息。于是有人承担起守护人类文明的大任，主动雇人写大量小说在碎纸机周围堆出防线，从而防止最宝贵的信息被吃掉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想到了吧？那就是我们公司啊！我们的小说会被送去阻挡碎纸机，我们是当之无愧的人类文明之盾，世界的拯救者啊！”
她这么严肃说了这么多……其实是在说小说吧？看她那么认真，我也不由得较真跟她讨论。
“我觉得那设定不太合理。就算真的需要抵御吞噬文章的怪物，为什么选择招人写原稿？不多印刷点书不就可以了？”
“这不是设定。它们吃掉的不是书本，而是信息！组成书的纸不会有事，可是上面承载的信息会彻底消失。你一定记得几年前在这里签售空白书的那个事件吧？”
“咦？那个是……”
“没错，那就是人类和碎纸机的第一次接触哦。本来要签售的书，因为被碎纸机啃食，和那本书内容有关的一切记录和记忆都消失了。那感觉你懂吧，你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给主编的书的内容对吧？”
当时到底交了怎样的一本书？我确实一点概念都没有，脸色不禁愈发变白。
“现在明白了吧，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碎掉……公司雇我写书是为拿去被碎纸机碎掉……
“开什么玩笑……”
“谁和你开玩笑，只有夏楠那个矫情货对你拼命掩饰，你还感激得不得了！”
“……”
我们相互瞪着，陷入可怕的死寂中。过好一阵，有名秃顶的中年男性路过门口，我抓住救命稻草般朝他大喊。
“主编先生！金汐小姐说的碎纸机什么的……”
“你已经知道碎纸机的事情了？那以后还是管我叫我主任吧，对碎纸机作战中心主任。抱歉，一直没和你明说。”
* * *
主编——现在该叫主任的那个人，像以往一样不说太多就离开。他只是向我保证关于碎纸机的一切都是真的，还淡淡交代就算我已经知道真相，工作内容也无需改变。
是啊，工作依旧是写稿交稿，但背后的一切的意义都不再一样。公司确实在力图保护地球文化，但却是牺牲我的作品保护别人。
“公司一开始也去试过收购‘废稿’来组建防线。不过应该是愿意拿来当‘废稿’卖的作品质量实在太次，碎纸机根本不理那些东西。到头来，阻挡碎纸机还得靠我们这些员工。”
“原来收废稿的人在从事这么伟大的事业啊……”
头脑一片混乱，就算听金汐小姐讲那些内幕，我也只能发出虚脱般的感慨。
“你现在明白了吧？怎么写都是拿去碎掉，你就再别管什么质量。”
“不对……”
“有什么不对？我们身上也算是有重要责任，速度才是最重要的东西。”
“根本就不对啊！自己的作品被碎掉了，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地接受啊？”
“要不然怎么着呢？随便写就能大把大把拿钱还能顺便拯救世界有什么不好？”
“可作品没有了啊！说到底我们为什么开始写作？我们难道不是为了写出好看的东西给别人看吗？作品不给人看就没了，你真的甘心吗？”
“有什么不甘心的，钱拿到手不就可以了？化妆品要钱，买衣服买包都要钱啊。真拿去给人看又能多卖几个钱？”
“不对，为了钱舍弃作品……那样想太奇怪了……”
“哼，谁买走不都是买走，买走怎么用不都是用？还说我奇怪？少自以为是。在座的同事都知道实情，谁还不都安安稳稳在这里工作？”
我环顾四周。
是啊，那些埋头写文的人都知道自己的作品会被碎掉，他们在想什么？
最先回应我的是一名带眼镜的女同事。
“我本来是文秘，让我写什么就写什么，这就是本职的工作。隐瞒真实目的是浪费时间。”
然后是一位年纪比我小不少的少年。
“在下觉得成为文化之盾很帅气。不太懂夏楠姐当初为什么瞒着我我大家在做这么好的事情。”
……
这些人都不在乎作品被抹消。
不一样，那些人和自己不一样，他们根本就没有以小说家为目标。但自己会提笔写作，才不是为了被碎掉啊！
我不能再在这样的地方呆下去。
辞职，然后被那些没有慧眼的出版社不停退稿，最终穷困到活不下去吗？
那种生活，我同样不希望再过上。
……
可恶，从小信誓旦旦许下签名送书的诺言，还吹嘘很快实现。要是为金钱和工作就把作品粉碎到渣也不剩，他们——尤其是小璇会怎么看我啊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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